12月21日，在秘鲁首都利马，秘鲁总统迪娜·博卢阿特（左）主持新一届内阁宣誓就职仪式，阿尔韦托·奥塔罗拉（右）宣誓就职。
2022年12月14日下午，秘鲁国防部长阿尔韦托·奥塔罗拉宣布全国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这是秘鲁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紧急状态——12月7日，前总统卡斯蒂略遭到秘鲁国会罢免，并被秘鲁司法机关逮捕。副总统博卢阿特随即接任总统一职，成为秘鲁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并任命新内阁。
随后，秘鲁全国连日爆发抗议示威行为，多地出现阻断公路等暴力破坏活动。他们不满卡斯蒂略被罢免，要求提前举行大选，并要求新总统辞职。英国广播公司12月16日报道称，秘鲁的抗议行动已造成二十多人死亡。
为缓解国内抗议浪潮，博卢阿特12月19日宣布将改组内阁，并撤换总理。秘鲁国会也在20日宣布，初步同意2024年4月举行新一届总统和国会选举，比原定时间提前两年。
“实际上，一部分抗议者是对卡斯蒂略被弹劾产生不满，另一部分抗议者是对秘鲁的政治制度现状以及对国会不满。”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郭存海教授向南方周末记者指出，一些抗议者认为国会的议员们将个人、集团甚至本党的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近些年，秘鲁总统频繁易主。短短6年时间里，就有6位总统上台执政，长则两年半，短则6天。而由此引发的政坛动荡，则影响着整个秘鲁的安定。
面对冲突暴乱的扩散，中国外交部和驻秘鲁使馆提醒中国公民，近期暂勿前往秘鲁，在当地中国公民和机构应尽量留在可靠、安全地点。
“政变”与暴乱
谁也没有想到，秘鲁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双重政变”。
2022年12月7日，上任17个月的时任总统卡斯蒂略打算在遭到第三次弹劾投票之前，暂时解散国会，并计划建立一个“特殊紧急政府”……然而，话音刚落，不仅部长们相继辞职抗议，卡斯蒂略也遭到国会罢免，并因“叛乱”和“阴谋罪”被捕。
根据秘鲁宪法规定，当总统不能履行职责时，应由副总统接任。原则上，博卢阿特将完成卡斯蒂略原定到2026年7月结束的任期。
2021年，博卢阿特与时任秘鲁自由党副主席卡斯蒂略搭档，一同参加当年的秘鲁大选。最终卡斯蒂略就任总统，博卢阿特出任副总统兼社会发展和融合部部长。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博卢阿特以对卡斯蒂略选择的总理感到失望为由辞去了部长一职，但仍保留副总统身份。这从侧面表明，她和卡斯蒂略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在卡斯蒂略被捕后，他的支持者连续多日聚集在首都利马，在街头发起抗议活动。起初民众的反应还相对温和，但后来演变成了暴力行为，抗议者阻塞高速公路，侵入机场，并纵火焚烧建筑物。
抗议浪潮持续蔓延到秘鲁的各个城市。
华人陈建忠是一名旅游爱好者，他于12月10日到达秘鲁库斯科，打算游玩4天后离开。然而从13日开始，库斯科抗议活动频频爆发。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次在库斯科的一家餐厅吃饭，外面游行示威的人突然准备冲进餐厅，服务员赶紧拉闸断电，关门并反锁，等了一个小时才敢重新开门。
“抗议者在路上打砸店铺的情况，仍然十分常见。”陈建忠说，他通常在早晨出门买点食物，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里。虽然库斯科也实行宵禁，但军队没有采取攻击性措施，也未能驱散示威抗议的群众。
为应对全国多地出现的暴力抗议活动，秘鲁国防部长奥塔罗拉12月14日宣布全国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然而抗议活动并未因此而缓和。
“如果未来暴力事件不断，死亡人数进一步增加，国际组织特别是美洲国家组织可能会介入。”郭存海分析，从秘鲁的历史经验来看，这种状态可能要持续两三个月时间。
在抗议声中，博卢阿特对提前大选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12月12日，面对愈演愈烈的抗议活动和示威者死亡事件，博卢阿特在全国电视讲话中说，她向国会提议，将大选提前2年至2024年4月举行。这仍未能平息抗议者怒火。两天后，博卢阿特再次表态，考虑将大选提前至2023年12月，并呼吁民众保持冷静。
“提前进行大选主要是为了平息国内的抗议示威活动。”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肖宇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抗议民众中的一些人未必支持卡斯蒂略，但对国会议员极不信任，希望借由大选使国会重新“洗牌”。
美联社12月16日报道称，卡斯蒂略已两次通过视频连线出庭，否认所有指控，也不承认国会弹劾他的决定。但秘鲁最高法院以“预防出逃”为由，决定对卡斯蒂略延长拘留。
卡斯蒂略多次被“弹劾”
这是卡斯蒂略第三次遭到弹劾。
12月7日，在卡斯蒂略宣布暂时解散国会后，秘鲁国会召开全体紧急会议，以101票赞成、6票反对、10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针对卡斯蒂略的弹劾动议，理由是他“永久性的道德缺失”。同时，秘鲁国会还指责卡斯蒂略“违宪解散国会，篡夺公共权力”。
外界普遍认为，卡斯蒂略被弹劾并不令人意外。
法新社2022年12月10日报道，上任一年多以来，卡斯蒂略及其家人曾多次被指控腐败和权钱交易，已经接受了数月的调查，并曾两次遭到来自反对派的弹劾，但在中间派和中左派政党的支持下，暂时度过了执政危机，成功“逃过两劫”。
为何总被国会弹劾？在郭存海看来，根本原因是总统和国会之间的“府院之争”。
一直以来秘鲁国会力量强大，多由反对派领导，与总统领导的政府矛盾突出，向来关系不睦。在卡斯蒂略之前，其他总统也屡有被国会弹劾的先例，执政根基实为不稳。
“秘鲁的政治制度存在缺陷。”郭存海分析，秘鲁国会是一院制，如由反对派来控制国会，执政党又不在国会占据多数席位，两者不能够形成一种政治共识，就会出现为反对而反对的现象。
所以尽管卡斯蒂略所在的执政党获得了总统选举的胜利，但并没有控制国会。
此外，卡斯蒂略的出身，也让他在政治争斗中难以立脚。
“卡斯蒂略是教师出身。”郭存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年竞选时，卡斯蒂略凭借着自己的草根出身获得民众的支持，当选了总统。“但当选和执政是两个不同概念。”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任何从政资历，也没有担任过任何公职。
在秘鲁政界腐败丑闻频发的情况下，秘鲁很多民众都对卡斯蒂略寄予厚望，盼望他能带领秘鲁走出政坛纷争乱局，走上发展进步的正轨。
然而，上任以来，卡斯蒂略的执政之路充满坎坷：秘鲁政坛一直动荡，内阁部长走马灯似的更换，矿业公司停产抗议，国内化肥供应紧张，食品价格飙升……卡斯蒂略政府一直深陷混乱状态。
“在秘鲁政坛如此复杂、需要丰富斗争经验的政治环境下，卡斯蒂略虽然有过参与工会运动的经验，但没有政治斗争的经验。”郭存海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卡斯蒂略实际上是被运动裹挟而成为一个公众人物。
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拉美掀起反腐风暴，对政坛造成冲击。腐败已成为政坛人物一大弱点。与前几任总统一样，卡斯蒂略卷入政治丑闻和法律纠纷，导致领导人形象受损。
不少专家学者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卡斯蒂略走左翼路线，希望在促进社会公平等领域有所作为。但这些举措往往涉及财政资源再分配问题，他的主张会对现有利益集团造成损害，从而引发政治冲突。
作为曾躲过国会两次弹劾动议的总统，卡斯蒂略有权解散国会。但是，此举将触动现任议员的利益，势必引发较大反弹。
郭存海进一步分析，从2021年卡斯蒂略的选举就能看出，秘鲁是一个两极分化的社会。像卡斯蒂略这样的政治素人，如果没有得到各方政治支持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国会以各种理由“弹劾”下去。
而卡斯蒂略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答案仍是未知。
“总统被弹劾的门槛太低”
多年来，秘鲁领导人被弹劾罢免屡见不鲜。秘鲁政坛为何会陷入这样的“怪圈”？郭存海分析，这是秘鲁政党碎片化造成的结果。在政党林立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政治组合。
秘鲁的国会是由众多的小集团组成，它们更多的是维护特定的利益，这使得总统很难在国会获得大多数支持，也没有多大实权。
此外，秘鲁行政部门与国会间的“不合”，也是秘鲁政局不稳定的原因。
2018年，时任总统库琴斯基被指控卷入巴西建筑公司的腐败丑闻，而遭到国会弹劾。其继任者比斯卡拉也因腐败指控于2020年遭到弹劾。
“在秘鲁，国会并不占据主导地位，而是一个简单多数。”郭存海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在这种情况下，政党的“左”与“右”实质并不完全坚挺，他们会根据利益来回变换，选择不同的结盟方式。
这导致很多情况下，政府为了获得国会的支持，可能不得不采取一些特别措施来取得议员的支持。然而这又很容易作为一种把柄。
“这可能又为接下来的‘府院之争’埋下了祸根。”郭存海说，国会这种反对力量的弹劾，实际上是“为弹劾而弹劾”，不是为了国家的前途。
值得关注的是，秘鲁实行的是议会和总统分权的混合体制，可以相互对抗。总统可以解散国会并要求重新选举，国会可以弹劾和罢免总统，迫使总统下台。实际上，这也助长了不稳定。
肖宇分析，秘鲁政治制度有一定局限，总统被弹劾的门槛太低，导致近年来频繁更换。“这个制度性问题不解决，政局很难稳定。”
拉美左翼盟友“站队”
对于秘鲁爆发的政治乱象，拉美地区绝大多数的左翼政府如阿根廷、玻利维亚、墨西哥、哥伦比亚等，纷纷站队力挺卡斯蒂略，仍将他视为秘鲁总统，并呼吁保护卡斯蒂略的人权和司法权利。
在这场风波下，秘鲁再次站在拉美“左转”的聚光灯下。
“对拉美地区来说，随着今年巴西大选劳工党卢拉的胜选，拉美主要国家都是左翼执政，也被称作新一轮左翼浪潮。”肖宇说，随着卡斯蒂略的下台，秘鲁右翼势力影响力可能会上升，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秘鲁与其他左翼拉美国家的合作。
不过，也有部分领导人选择承认博卢阿特的总统身份。
法新社12月19日报道，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莱斯18日发表声明说，布林肯16日与博卢阿特通了电话，美国政府期待与博卢阿特“就两国的共同目标和价值观密切合作”。
一时之间，秘鲁政坛势力相互交锋。
“博卢阿特上任后，并没有采取一些措施将政治秩序给稳定下来。而是支持包括对卡斯蒂略预防性的拘押等审判。”郭存海说，其实都是在火上浇油，无助于政治局势的缓和以及政治秩序的回归。
外界普遍认为，博卢阿特将“挣扎”着完成卡斯蒂略的任期，因为她没有议会多数席位，不得不组建联盟。
郭存海补充道，博卢阿特目前之所以被国会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政治根基，国会可以进行控制。如果将来她站稳脚跟，或许也会成为国会的敌对力量。“真到那个时候，国会也会选择其他的一种方式，将博卢阿特弹劾下去。”
不过，秘鲁能否于2024年4月顺利提前举行大选尚是未知数。秘鲁的政治危机已经远超日常治理面临的挑战，若是内部斗争持续，博卢阿特或许也无法避免面临弹劾危机。
如果不是寻求政治和解，在分裂的社会争取更多的共识，并聚焦到国家利益和发展共识上，那么国内形势将持续恶化。博卢阿特既要面临来自国内社会团体的抗议压力，同时还面临来自其他左翼国家的压力。
“那时候博卢阿特有可能会成为一个棋子，她也会成为一个新的‘弃人’。”郭存海感慨，博卢阿特的未来并不取决于她。
（南方周末实习生杨静怡、张佳兴对本文亦有贡献）